艺术家:韩五洲
从身体感受出发,用匍匐的姿态生活和创作是韩五洲一贯的方式,与以往展览不同的是,这次艺术家试图“飞升”向超现实之境,那里高于理想,低于生活。

展厅一角,一个可容纳一人的“逃生舱”(《塔的三个形式-3》2020),连接了现实和想象中的另一个宇宙。而这个“任意门”的材料是几百个被吃空的白色药瓶。

“逃生舱”的彼端是“亘古系列”摄影中缥缈无垠的外星旷野,这里的土层显然与地球截然不同,看起来更加绚丽静谧。画面中心矗立的微型“飞行器”几乎隐没在粗糙的沙砾之中,似乎随时会被风暴吞噬。它们的主人可能早已离开多时,甚至被遗弃在这永恒的荒原之中。洒落地上的粉粒和其上零星遍布的彩色玻璃弹珠与“亘古系列”遥相呼应,仿佛让人回到童年的游戏时光。由于身体不好,不能蹲和跑,弹球游戏成了艺术家从未触及过的童年美梦。

缓慢、长久、间歇的疼痛下,人的躯体和精神乃至生活会受到怎样的影响?这是韩五洲早已习得的处境,也成了他生存和思考的原点。阿道司·赫胥黎《美丽新世界》中野蛮人将鞭子狠狠抽打在自己身上时,痛苦、克制和忍耐成了某种必要的品质,是充满智慧和超越神性的,这种痛感也让生存本身变得更加真切和震撼,人们依此寻到生命的起点和能量的源泉。由于疼痛,身体的感受被强调,艺术家的躯体虽被“禁锢”,精神却凭创作游弋。“塔系列作品”在这里承载的某种精神意向,与疼痛、疗愈和希望有关,通往神性。浮屠亦佛亦塔,逐级累积的药瓶和药丸,带领着观者探寻“塔”中神迹。

与生命之重相反,韩五洲是一个有独特幽默感的人,有时不露声色,抖出个冷包袱,愚己娱人。像安阳老家千万老百姓,被生活挤压出善于打趣的能力,也积攒了对付痛苦的智慧,因为总有个念想。


虽然自幼常年服药,各种偏方也尝试了个遍,2015年2月,韩五洲还是阴差阳错拜了个“神医”,开始了又一段多舛的康复之路。其间他做了《邓医生的桌子》(2015)和《几个抽屉》(2016),这两件算是《十年》(2003-2013)的延续,它们的材料都是韩五洲多年服药攒下的胶囊壳与药盒,数以千计。药则被身体逐一分解、吸收,在心底化成了念想。


听“神医”的话,闭关治病的五个月里,韩五洲必须严格按时辰服药,温药的火候也不许半点马虎,平常的饮食作息禁忌更是不胜枚举,随药方的变化而更新。病人几乎杜绝了社交、娱乐、欲望和懈怠。在这样严苛的用药纪律之下,人反而沦为药的工具人。繁琐的吃药流程更像是一种仪式,一点一滴在心里累积着笃信的能量,这似乎不像治疗,更像是一种精神上的规训。念力好比方剂中的君药,笃信成了引子,君臣佐使主次有序。


疾病也成了某种隐喻的本体,指向对生活朴素的期许。药不只是疗愈身体的材料,而是一个希望,一种精神上的安抚与寄托。吃药这件事成了修行,是艺术家的一部分,也是连接躯体与外部世界的一个锚点。以药为圆心,建立的物事、人际、周遭、天地,形成了一个场域,推动着艺术家趋向某个结果,它也许是“亘古系列”超越肉身和精神的无人之境,在那里没有人也没有神,一切都是原初的状态;也许是《几个抽屉》(2016)密密麻麻“破壳而出”的微小希望。这取决于艺术家通过创作,如何调整自我与外部世界的关系。

此次在墨方空间展出的“塔”、“抽屉”、“亘古”三个系列作品,是艺术家弥补缺憾、暂避痛苦的手段,是慰藉,也成就了全新的生命形态和思考方式。就像爱德华·蒙克(Edvard Munch)所说:“我无法摆脱我的疾病,因为我的艺术中有很多只是因为它们而存在。”


不出所料,在“神医”费尽心力的调理之下,韩五洲康复的愿望还是落空了。大量服药加上严格忌口,使身体亏空了不少,体力还不如治疗前。正觉懊恼,转头一看,药袋子上写着—“精心熬制,祝您健康!”又觉些许宽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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